敘事曲-序奏

那是一雙，其實並不特別修長的手，溫潤細滑猶如玉器，透出健康紅潤的光澤。 輕覆琴鍵，屏息。 沉如古剎鐘聲，於回音瀰漫意識之前，邁步，拾級而上，腳步放輕，如蝶徘迴，而後，掀起珠玉門帘...






凌晨三點十分。我關上大門，站在車庫抬頭望著巷底並不寬闊的天空。路燈下雨絲反光，銀針斜斜落下，襯著混濁黯淡的紅色天空，灰藍色的雲層顯得益發骯髒。套上雨衣，將車推出巷子，颱風帶來的暖空氣和猖狂的氣流讓夜晚沒了應有的冷寂，連引擎發動的聲音都可以低調的融入。

剛才是誰在電話裡說了什麼? 很難在不停歇的啜泣聲中判斷，雖然內容我完全理解。所以，靜靜的下樓。



──你總是，說不做卻還是做了。



※※※


穿著綠襯衫(下擺紮進褲子裡!!)、綠色運動褲和白色運動鞋坐公車和上街。


若認為這是大冒險，那就太低估現實人生的荒繆程度。


『這是報復...還是下馬威啊...』

一車車穿著如青蛙的女高中生，被載到郊區某健行山道，進行所謂「行軍實習」，姑且不論這項訓練的實用性可能遠不如把堆積於地下室的廢桌椅清空，因此賺到半天 的放風時間基本上沒人有怨言......當然這是在得知指定穿著和必須自行回校之前。雖然很不想做陰謀論的推測，但還是忍不住思考此活動內容和主任教官更年期的關係。

想到下山之後超過半小時車程的洄游路線，本來就很懶散的步伐，幾乎在下坡的柏油路上拖出聲音。

......好吧，至少下午為了市賽練習請了公假，所以不用坐在教室打瞌睡。
......似乎也沒有比較好啊。

肩膀垮下的一瞬間被拍了一下。

『怎麼那麼沒精神?』我有走那麼慢嗎?居然被隔了十幾班之遠的C班追上?

『我比較想知道誰穿這樣不會自我厭惡......』

『欸，等下一起坐計程車回去不就好了，大家攤一攤一人不用花多少。』


不過當我們沿路把熟人一個個撿進隊伍之後，到了山腳，卻成了恰好多出一人的尷尬狀況。

當然，怎麼可以讓我們青春洋溢又涉世未深的十六歲少女，以河童的姿態獨自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穿越整座城市?這絕對有違本人的女性保護原則；至於我，既不會迷路，偽正太的外型應該是安全到了極點，反正頂多讓世人印證本校只有小蜥蜴沒有小美女的刻版印象，沒啥損失。

正要開口催促最後一人上車，身後的女孩卻搶先了一步，

『不用了，我和小予一起坐公車，你們先回去吧。』

軟糯的聲音飄進耳朵，我詫異的瞪大眼睛，她用不合形象的俐落手勢關上車門，在我回神之前，揮手送走了頻頻回頭關心的同學，然後轉頭綻開笑容，

『走吧!』

『唔......嗯......』

之所以驚訝，是因為我們根本不熟，雖然同社團已經超過半年，但大提琴的她和小提琴的我大半的時間都是遙遙相望，直到現在被指定同組四重奏，也不過是位置相對的距離沒那麼遠而已，練習時除了樂曲細節的討論，她話不多，其實我也一樣，對她的印象，也只是「國樂出身，長得頗可愛，溫柔有氣質的同學」，或許是自卑作祟，對於這樣的人，下意識就不會多想親近，畢竟和我這種粗手粗腳的人該是沒什麼交集可言。

『妳不用這樣啊......蠻遠的耶......』

『可是天氣很好啊。』

天氣的確很好，以五月來說甚至太好了，對於爬一早上山的我們來說。但那洋娃娃般的臉龐實在太過明亮，彷彿被蠱惑似的，在擁擠的公車車廂內拉著吊環站二十分鐘，卻真的有了兒時遠足的好心情。從為什麼學琴聊到她國中的小男友，已經不在乎氣溫和穿著的我們只希望時間能慢點，於是在火車站下車，沿著重慶南路走回學校。

當兩人拉著手衝過馬路奔進校門時，我們都還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麼。

很多很多年以後，她的身影已然模糊之際，在春日午後燦爛的陽光下，那笑容還是會驀地闖進腦海──鬢邊柔軟微鬈輕貼臉頰、烏黑清亮，因笑意而彎曲的眼，和揚起的嘴角旁，小小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