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丹‧蓋赫返鄉記"Le Retour de Martin Guerre"

因為聯經大清倉，所以跑進去逛逛，發現的這本有趣的小書，要不是這樣，孤陋寡聞的我大概還要好幾年後才會知道。

這是在法國家喻戶曉傳奇故事，也是在法國法律及文化史上舉足輕重的事件。十六世紀，法國南部某一村莊的富農繼承人馬丹‧蓋赫，拋家棄子出外流浪，幾年後回家，與家人共渡了三四年的生活，期間還和妻子生了個女兒；然而後來他的妻子在他的叔叔的壓力下，指控這不是真正的馬丹‧蓋赫，而是冒牌貨，經地方法院和土魯斯高等法院的審判，即將宣判這人是清白的前夕，真正的馬丹‧蓋赫出現了，於是冒牌貨被處了死刑。


這個真實的故事，然而即使是現代充斥各式各樣的媒體和刺激感官的新聞，即便我們沒有像當時的人如此震驚於這一事件，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極具戲劇性的故事。也因此當本書作者讀到本案法官之敘述後，直覺反應是"這應該拍成電影!"，事實上它也的確被拍成電影，而本書作者是顧問，後來這個故事又被好萊塢翻拍成現代時裝版。因為被拍成電影，難免會為了戲劇效果及有限的時間而省略許多細節，也因此讓我們的作者Natalie Zemon Davis深感遺憾，而著手深入研究並撰寫此書。不同於一般歷史研究著述，這本書是使用一種記敘的口吻呈現她的研究，近乎是一篇報導或小說，使人極易閱讀，然而內容卻有詳盡而嚴謹，因此幾乎成為哈佛大學眾多的學術出版品中最為暢銷的一本(暢銷到不像學術著作，有十幾萬的銷售量)。

作者說，這個故事該被拍成電影的理由，是由於"歷史學家在過去的事件，或具有戲劇性又有通俗吸引力的事件中，很少看到如此完整無缺的敘事結構。" 沒錯，它是那麼讓人印象深刻，以致於案件一結束就有兩部作品記載這個事件，其中一部還是當庭法官寫的。本書相關此事件的內容幾乎都是來自於這兩本書；在閱讀過程中，雖然不懂法文，但我幾乎可以想見這些這些農民生活的樣態，想見他們講話的表情，如同某些小說可以帶給讀者的清晰"影像"，評論將其歸功於本書作者首開先河的呈現方式，完全不同於一般的歷史文本，也奠定了Natalie Zemon Davis崇高的學術地位，然而在我閱讀之後，認為其實和她參考的紀錄有很大個關係。

Natalie Davis 提到電影削弱了主角之妻和法官的內心衝突，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她的書中會有這兩者較詳細的分析，特別是法官葛哈斯(Jean de Coras) ─其中一本主要參考文獻的作者─的部份。戴維斯教授在書中特別置一章"說書人"，介紹和分析兩本主要文獻的作者，除了兩頁多是敘述新聞體的《令人驚訝的往事》之作者Guillaume Le Sueur之外，其他都是有關葛哈斯的資料。葛哈斯是當時非常重要且著名的法學家和人文學家，著作等身，當然有關此人的背景資料會較多。如同戴維斯教授的這本書在學術界的地位，她給葛哈斯的《令人難忘的審判》之評語是"帶有矛盾意象和混亂文類的創新著作"，並且可能是"第一位將自己受理的刑事案件，用方言(法文，當時的主要書籍都是由拉丁文撰寫)發表的法律人"，乍看之下與他寫其他專業法律書籍差不多，但其實其引用的都不是官方文件，而是葛哈斯自己交織的"案件網"，而且註解還多與法律無關。書裡面作者盡情的發表並辯證他自己的想法，即使現在這樣的法律書籍想必也相當特別，他牽涉到了道德、婚姻、風俗、宗教等等的問題，可以從戴維斯教授摘錄的片段和分析，看到葛哈斯在掙扎的痕跡，一個服膺理性的偉大法官和學者，卻無法掩飾自己思緒矛盾，和洩漏出來的情感，如能閱讀此本書，想必是相當有趣。

另外關於美麗的女主角貝彤黛(Bertrande de Rols) , 她的處境和在整件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一看就知道會是女性相關議題的學者文人特愛大書特書的材料，況且，她的想法的確是扮演了關鍵的地位，而她的情況特殊到，她實質上與他人通姦，且多數的人也猜她知情，但是沒什麼人指責她，在保守的十六世紀農村!而從紀錄我們也無從得知她實際上的心理狀態，足見這是多麼值得讓人發揮想像空間的議題。戴維斯教授身為女性，我本認為可能會大書特書，但是她沒有。她當然是推斷貝彤黛知情，然而相當中肯的，就事論事，讓人感覺到貝彤黛的想法的確舉足輕重，是由於本案件而重要。她並沒有讓這部份演變成女性研究 ，而是堅持這是一本歷史論文的立場。(的確，戴維斯是一個歷史學家，而女性議題並不是她的專門，當然身為女性，並且擁有女性學者的身分超過半世紀，她必定會關心這個領域，或是成為被關心的對象，但是依舊讓自己是以一個歷史學家的身分活躍，這樣講或許武斷而不禮貌，但是我還是會認為，或許是因為她和她丈夫立場左頃，且感情很好的緣故。)總之，她給了貝彤黛不算少的篇幅，雖然比葛拉斯少，但是因為大多是推論(我們所知的史料本來就不多)，而且牽涉私情八卦，因此讀起來還頗為愉快(笑)。

就我所知，這部作品，連同電影，是法國社會文化史很重要的教材，光這樣就可以開一門課，而也是很多法律史或法律課程的教材或指定讀物，我想對於法律人來說，這本書在其他的參考書中一定凸兀的不得了，但應該也是格外吸引人。我想這本書牽涉的，應該是較為抽象、形而上的問題，鄙人才疏學淺，就法律的部份，還沒有辦法有什麼感覺，但是等到成為法律人，或半個法律人，再來看或許會有新的感受吧，期待。